【楼诚】浪漫13-14

13

桂姨听到争执声,有点诧异,又有点兴奋。

她先看了阿香一眼,低声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
阿香也有些莫名,摇了摇头。

明楼恼怒的声音传来:

“你跟我算账?你天生天养?跟我算账!”

紧接着是明诚的声音,极为无礼的:“难道明家赏了我一口饭,我就该白伺候你一辈子?”

桂姨露出慌张的神情,抬脚就要往门外走。

阿香连忙拉住她:“大少爷和阿诚哥的事,不好管的。”

她年纪虽小,却极是伶俐。不该她管的绝不管;不该她问的,不会多问一句。

“啪”的一声,显然是明楼拍了桌子:“你伺候的人不是我!你想要加薪,自己去办公厅人事处说去!”

桂姨待不住了,她挣脱阿香的手,往门外走去。走了两步,又连忙回来,迅速沏了杯茶。

阿香对她的迅敏感到诧异。

与桂姨相处这些日子,只觉她病弱可怜,处处拘谨,没想到却是这样利落干练。

阿香这一晃神,桂姨已经走出厨房。听到明诚的声音更大了一些,“我伺候的不是你?在巴黎的时候不是我伺候你?香港的时候不是我伺候你?三餐一宿,什么时候不是我伺候你?加薪不过你一句话的事,有什么为难?”

“滚!”明楼怒斥。

桂姨往楼上看了一眼。

明镜房门还是关着,里面传来音乐声,还有姐弟倆的笑声。多半是没听到下面的动静。

她放慢脚步,听见明诚道:“你要是不肯加薪,借我钱总行了吧?”

明楼手指着门外,一字一顿地道:“给我滚出去!”

明诚愤而转身,见桂姨端着茶站在门外,满脸焦急担忧之色。他愣了一下,瞬间恼羞成怒:“让开!”一把推开桂姨,大踏步走出明楼房间。

桂姨顺势一个趔趄,热茶溅出来落了几滴在手背上,她低低痛呼了一声。抬眼再看明楼,往前疾走两步,眼里已经蓄了泪水,“大少爷,您,您别跟阿诚计较,他不懂事……”

“行了!”明楼脸色铁青打断她,“没你的事,出去!”

“是……”桂姨哆嗦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放下茶,再慢慢转身往外笨拙地移动。

明楼喊住她。

桂姨转过身,眼泪先滴了下来。

明楼见她如此,放缓了语气道:“我当然不会跟他计较。怎么说,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。我只是不想他走偏了。你是他养母,有空也说说他。财迷心窍行差踏错,我救不了他,你老了也没个依靠。”

桂姨慌忙道:“是、是,大少爷,我会劝他。您别生气,我一定好好劝他!”

明楼皱着眉挥手让她出去。

 

桂姨出来带上房门,在门口站了片刻,往厨房走去。

她知道明诚刚回来,想必还未吃饭,便要做些东西端去。未料明诚自己在厨房里煮面,阿香却不见了身影。

明诚皱眉大力搅着锅里的面,显得心浮气躁。

“阿诚。”桂姨轻唤了一声。

明诚瞥了她一眼,没应。

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?”桂姨没有放弃,又往前走了一步,关切地问。

“我能有什么麻烦?”明诚冷漠地反问了一句。

“你要不是有麻烦,为什么要问先生借钱?”

“笑话。”明诚不耐烦地道:“我该得的,我为什么不能要!”

“你有什么是该得的?”桂姨有点激动:“你吃明家的,用明家的……你,你是个下人,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。还有什么是你该得的?你为什么……你想要什么?”

“下人?”明诚“啪”的一声搁下筷子,朝桂姨逼近一步,语气嘲讽地道:“你现在说下人了?你还记不记得!你刚领养我的时候,明夫人送来先生的旧衣,说是大小还合身。你私下却不肯给我穿。你抱着我说,咱们家阿诚穿新不穿旧,以后要念书,要有大学问,要做大官……”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记忆开得那么早。记得太清楚了。好的,坏的,历历在目。

“你现在问我为什么?”明诚露出痛苦的神色:“我也想问你,到底是为什么?”

厨房里一霎静下来。

面汤烧滚了,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,不断往外溢。浇在烧得发烫的灶台上,“滋”得一声响。

明诚回身熄了火,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。

他听到背后桂姨发出轻微的抽泣声。

马连良流利舒畅的唱腔隐隐约约自明镜房间里飘下来:

此时间不可闹笑话,胡言乱语怎瞒咱?在长安是你夸大话,为什么事到如今耍奸滑?左手拉住了李左车,右手再把栾布拉。三人同把那鬼门关上爬。生死二字也由他。

桂姨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他的衣袖,泣不成声地道:“是我对不起你,你让我补偿……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,你告诉我,我们娘俩总能想出法子……你,你别去惹先生……先生惹不得啊……”

这个问题真的是纠缠他太多年了。

每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夜晚,他都要问为什么。为什么原本疼爱他的姆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恶魔。

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?

后来他渐渐学会不在乎。这个人的从前以后,他都不再关心,也不再想寻求答案,只要忘掉这个人,当她没存在过就好。

可是她还是要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
带着更大的恶意,更险恶的用心。

大概,永远也听不到真正的答案了。

明诚在心里叹息一声,他扯开桂姨的手,冷冷地道:“不必了。加薪、借钱、是生、是死,都是我的事,不劳你费心。”


14

明诚换了衣服要睡觉,却听见门锁“咔”的一声响。

他一怔,回头见是明楼提着个食盒进来。他连忙走到门口,左右看了看,将门轻轻关上。

“都睡了。”明楼道。

明诚不解地问:“怎么了?”

明楼将食盒揭开。

第一层是碗面,刚才明诚煮的,都糊了。第二层是碗汤。阿香给明台做的剩下的,重新热了,倒也香气扑鼻。

“三餐一宿,”明楼笑着道:“我也伺候你一回。知道你没吃饭。”

“也真记仇。”明诚撇了下嘴。

明楼正把筷子拿出来,顺势一指明诚,“错,是你记仇。”

明诚从莫斯科回来后,对着国民党内部,是明楼副官的身份。因此进退举止,都注意了起来。他五岁就被桂姨逼着干活,十六岁又独身到法国,一切起居饮食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明楼则生在旧式官宦家庭,从小仆佣一大堆。后来明锐东夫妇逝世,明镜当家,虽排场不比从前,到底已经养成了明台所谓的“封建腐朽堕落作风”——明台到巴黎后,被逼着和明诚轮流打理家务,对着老爷做派的明楼恨恨作下此批语。

“还不让人说话啦。”听了明楼的话,明诚索性更不动手,在桌边坐下,等着明楼摆碗筷。

明楼见他双手撑着椅子边缘,身体微倾,望着桌上的面,眼里已是露出热切的光。

明诚最经不得饿。

他没吃晚饭回来,演戏归演戏,还是准备给自己煮碗面。不料顺着桂姨一番话说下去,竟然是吃不成了,只好含恨回房。原本想着半夜再下去,现在明楼拎上来,自然就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。

见他吃得香甜,明楼都微微生出饿意。

“给我留点。”

明诚一听,老大不乐意。

明楼讲究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,烂糊面自然是不吃的,明诚只好忍痛分了他半碗汤。

明楼喝了一口,抬头见明诚望着他,目光十分恋恋。

知道他不过是舍得这半碗热汤,明楼心里一时好笑,一时可恨,一时又不忍。

明诚刚到明家那会经常吃撑,令他十分头疼。

医生说是心理问题。因常年处于饥饿中,本能的害怕吃了这顿没下顿,故而暴饮暴食。只要控制饮食,养一养就好了。

后来慢慢自然就好了。但是明楼也清楚,那是行为上的克制,不是心理上的满足。明诚始终没有真正学会对食物的讲究。但凡条件允许,就一定要吃饱。吃的什么,他到不在乎。

“怎么就养不好呢。”明楼叹了口气,放下碗。

“你还喝不喝了?”明诚舔了一下嘴唇,视线还是落在那碗汤上。

明楼把碗推还给他。

明诚也不在乎,接过唏哩呼噜的都喝了。

明楼走到边上脸盆架边,拧了把热毛巾。

“真伺候我?”明诚有点好笑,坐在椅子上,反仰头望着明楼。

明楼站在明诚身后,一把将毛巾盖在明诚脸上,“说到做到。”他胡乱揉了一气。明诚被他捂住口鼻,差点透不过气,忙反手扣住明楼手腕,闷声笑道:“饶命。”

他嘴里呼出热气,喷在明楼掌心。明楼被烫到,撤开手掌。毛巾落下来,露出明诚的眼睛,带着笑意:“你这顿伺候,也太不容易消受了。”

“知道就好。”

明诚坐直了喘气,手指还扣着明楼的手腕。明楼就势勒住他的脖子,下巴虚搁在他头顶上。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。

 “还怕她吗?”

没头没脑的,明诚却知道他是指桂姨。轻轻叹了口气,明诚道:“不怕了。”

因无所求,故而不怕

“当初让她回来,”明楼道:“不仅是为着大姐,我心里也希望,她是真心的。”

明镜有一句话说得对。母子情分,不能替代。明诚从小没有父母,纵然不是亲生,桂姨也就算是他的母亲了。

明诚微微抬头,他看到明楼的下巴,上面有一些新冒出的胡渣。扣着明楼手腕的手指不禁动了动。

明楼也低下头看他。

“人不能贪心。”

明诚道。

他的眼睛里映着一点灯光的暖黄。

明楼想盖住他的眼睛,又想盖住他微微上翘的嘴角。

怎么样算是贪心?

明楼放开他。

明诚也放开扣着明楼的手,把毛巾从脖子上扯下来递过去。

明楼把毛巾扔回脸盆架,不打算再伺候下去。这里明诚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,倒了杯茶递给他。

明楼接过,喝了一口,“你觉得桂姨什么时候会把消息传递给南田。”

“这个说不好。我们还不清楚她和南田的接头规律。”

“南田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。”明楼皱着眉头:“你屋子看好了没。”

“已经看好了。在康武璐,对街两间,最佳射程。程锦云会把消息递给明台,让他出面去租。”

“拿到钥匙我们去走一遍。枪呢?”

“枪和子弹黎叔负责。”

明楼点了一下头,视线落在明诚的左肩上。

“我会很准。”他低声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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