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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从特高课出来，开车去了苏医生的诊所。

南田洋子已经等得不耐烦，限定他明天必须给出结果。时间紧迫，明诚想，只好提前动手。

程锦云坐在问讯处，见明诚进来，站起来招呼：“明先生。”

“程小姐，”明诚点头问好：“我约了苏医生十点钟。”

“苏医生临时有急诊病人出门了，她交代过您会来取药。”程锦云从身后黄梨木药架上给明诚拿药，放入牛皮纸袋中：“配方用量里面都有说明，苏医生说，明楼先生的阿司匹林用量太大，建议他谨慎使用。”

“好的，谢谢。”明诚接过牛皮纸包好的西药：“先生令我向程小姐表达歉意，近日公务繁忙，未能正式邀请程小姐到家里吃饭。”

程锦云脸一红，低下头道：“明先生客气了。”

明诚一时拿不准她是小儿女情态流露亦或只是做戏，不禁后悔自己这一下鲁莽的试探。

然而这几天明台天天和她在高级场所见面，弄得人人都在猜测明家小少爷是否婚期将近。程锦云给黎叔的报告只能交代言行，其内心深处的儿女情长，又怎么说得清楚。

即使是不得已为之，明诚到底希望明台幸福。

明台是全家人的宠儿，他们所有得不到，求不得的，唯有希望明台可以获得。

想到这里，明诚更为厌恶王天风。然而他内心深处也清楚，明台走到这一步，是他必然会走到这一步。那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
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。

程锦云低着头不再说话，明诚怀着点歉意向她告辞。他回到车上，拆开纸袋，从袋底摸出两把钥匙放入西装内袋，再将纸袋重新封好放到副驾上，驱车回了市政府办公厅。

明楼刚和银行高层开完会，正在交代落实会议决议，见明诚进来，露出不满的神色，“这又是去哪了？”

明诚恭恭敬敬地道：“先生这两天咳嗽，去苏医生那里取了些药。”

明楼哼了一声，挥手让几个秘书先出去。

明诚关了门，回身见明楼已从纸袋内拿出阿司匹林，正在拧盖子，他上前一步按住明楼的手，“苏医生说你最近用得有些过量了。”

明楼皱着眉，低声道：“你知道我待会有个难捱的午宴。”声音里添了些央求的意味。

明楼难得低姿态，到让明诚有些难过。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药从明楼手中拿走，转到明楼身后，替他按摩头部。

明诚的手指很有力，指腹有一层厚茧，沿着明楼的太阳穴往下，滑过后耳，揉着整个上午都在牵扯明楼左半边头部，令他心烦意乱的那根筋脉。

明楼叹了口气，闭上眼，问：“南田洋子怎么说？”

“明天要结果。她对我起了最大的疑心。”

明楼抬手安抚性的按住明诚的胳膊，冷然道：“杀了她就没问题了。”

明诚看着明楼的头顶，发现那里露出不少白发，他想说“对不起”，然而明楼禁止他说这句话。更何况这句话也不足以表达他的内心，不足以表达他所有的情感。

“林参谋他们那组到位了没？”明楼放缓了语气问。

明诚收敛心神，“还在等。约定如果五点之前不来消息，就把消息递到周公馆。晚上宴会的招待中有我们的人。”

明楼点了点头。桌上内线电话响起来，陈秘书提醒明楼行程。

明诚松开手。

后劲上的力道骤然失去，明楼有些失落。

他站起来，明诚替他披上大衣。

“好点了没？”

明楼回头看着明诚。明诚眼里带着一点天真的希冀。明楼握了一下他修长的手，笑了笑：“良药。”

 

陈秘书送明楼到上海饭店参加“东亚经济恳谈会”午宴，之后两点半在那里还有一场“国民新闻座谈会”。

明诚在办公室替明楼过晚上周公馆宴会的出席名单，以便稍后提醒明楼需要重点应对的几个人。刘秘书敲门，“明先生，二号线，苏医生。”

明诚一怔，道：“麻烦接过来。”

苏医生的声音有些焦虑，“真是不好意思，临时急诊，明先生药都拿到了吧？”

明诚不动声色的道：“程小姐已经把药都给我了。苏医生你还好吧？听你的声音很疲惫。”

“我没事。只是今天急诊的病人比较棘手。一家人到上海投亲遭了劫，死了两个，伤了两个，还有三个被劫走了，看着叫人难过……”

明诚一颗心沉下去。

他清了清嗓子，“真是遗憾……伤者严重吗？”

“暂时算平安。不说这个了，我打电话是因为走得匆忙，忘记说了，这种新型的止咳药中含银杏叶成分，不能和阿司匹林一起吃。明先生阿司匹林最近用得也有点多，让他注意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先生说等大小姐从苏州回来，请你和程小姐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。”

“客气了。明台和锦云交往顺利，我也替他们高兴。我还有事，先挂了，替我向明先生问好。”

“一定，苏医生你忙。”

明诚挂了电话，才发现手有些抖。

他站起来，一时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。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态，他走到窗边的台子上，拎起暖瓶倒了一杯水。

窗外阳光明媚，电车叮铃咣当从马路中央开过。路边摊贩在午后的阳光下，懒洋洋的打着哈欠。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。

麻木的平静。

他打开窗，发现虽然外面阳光灿烂，风却还是带着冬日的严寒。

还是冬天。

明诚想。

他们刚失去了两位同志，伤了两位，被俘虏了三位。

在前线，每天还有更多人在战火中死去。

但是他们不能恸哭，不能哀悼，不能流露出一丝悲伤。

这就是敌后。

他又想起贵婉的血，鲜红的，在雪地里蜿蜒延伸。她就在他面前，但他不能伸出手。

明诚喝了一口水，命令自己咽下去。然后以漫不经心又百无聊赖的姿势，把杯中剩余的水洒在窗台上。他看着沿着墙壁蔓延下去的水迹，强迫自己去思考下一步行动。

林参谋组出事，但是南田要求他明天必须交货，现在再调其他组也已经来不及。唯一可调动的人选只有明台。

但是明台……

给明台下达“清除明楼”的命令……

或者，取消计划？

“明先生，”外面再次响起刘秘书的声音：“中央储备银行林秘书电话，找明长官。”